Bramb

“啊！”

少女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此刻窗外电闪雷鸣，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宿舍楼的窗户上，好像是震怒的主神正在审判这所学院一样。

黑发少女用枕边的手帕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水。

“不要走……帅哥……不要走……”

隔壁房间的室友又在说梦话了，大概正在做有关于美男的梦把。

听着微弱的鼾声传出，阿昭不仅莞尔。

但一想到梦境，少女的脸上再次布满愁容。

自从上次在课堂上晕倒之后阿昭经常做奇怪的梦。

要说奇怪其实也不然，梦中的景象她再熟悉不过了。

——克罗蒂孤儿院，她曾经的家。

每次梦都终止在扎克破门而入的那一刻。

阿昭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青年，翠绿的眸子里映着火光。

身上散发着暖日的味道。

少女想了片刻然后打开了床边的台灯，她从抽屉里取出那封印有火漆的信件，蜂蜡的味道已经不像刚拿到时那么浓重了，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太阳与火焰的味道。

“大概太过思念他了吧。”少女嘴角露出浅浅地微笑，自行辩解道。

索性借着些许的困意，阿昭决定不再去想刚才梦境中所发生的诡异。

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放回了原处，然后关上了台灯，任凭窗外风雨大作。

这一夜外面风雨大作，屋内的无梦安稳地睡到天明。

·

·

又是新的一天，晨曦女神苏醒之后洋洋洒洒把自己的恩泽布施于这片大地之上。

阿昭的后半夜伴着电闪雷鸣，睡得倒是很安稳。

她醒来后不久，室友娜娜莉也醒了过来。

“早啊！阿昭～”红发少女打着哈气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直径走到咖啡机的前面按下开关。

在咖啡机嗡嗡的响声中，一直盯着阿昭上下打量的娜娜莉终于忍不住了。

“阿昭，你不舒服吗？”

阿昭在准备早餐的时候一直紧皱眉头时不时按压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没有休息好一样。

“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头晕。”

“你不是昨晚没睡好吧……自从上周你在教室晕倒之后你就一直不太舒服的样子。”

娜娜莉关切地说道。

上周上着上着课阿昭突然失去意识从昏倒在讲台上，不仅把同班同学吓了一跳，在场吉尔老教授更是被吓得血压高了好几天。

当然这些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虽然阿昭和娜娜莉住在同一个寝室，但他们分属两个不同的学科。

看见阿昭还是有些晕眩症状，娜娜莉一把夺过室友手中的咖啡壶，按着阿昭的肩膀让她在餐桌前坐定。

“我下午到教授那里给你请个假吧，你去镇子上的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虽然豪斯医生医术不错，但学校里面的设备有限，你检查了几日不是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出来吗？”

见阿昭低下头，喃喃地说自己就是没休息好不碍事，红发少女一下急了。

“知道你怕医院花费太高……但是不能拿身体和金钱相提并论，你先把我的卡拿走，倒时候找到工作再还我钱就是了。”

娜娜莉同阿昭在一起同住数年，阿昭苦恼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缺钱是黑发少女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真的不用了，娜娜莉。”

阿昭推脱道，她并不是不想让娜娜莉帮助自己，只是这个朋友已经为她做得太多了，她已经无以为报。

况且阿昭认为自己这只是因为最近操劳过度从而引发了身体不适而已。

真的无需到镇子上去花上一大笔检查费。

于是她编造了谎话。

“豪斯医生说我最近有些营养不良所以才会在课堂上昏倒，仅仅是营养不良而已……”

似乎娜娜莉被阿昭的这番说辞说服了，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将一片涂满黄油的面包递到黑发少女的面前。

“你最近忙不是上课就是做实验要不然就是找工作，我一直担心你没有好好吃饭。”

“喏！”

阿昭连忙接过娜娜莉递过来的面包。

“周末回家我再帮你打听一下帝都有没有合适的研究所，之前听吉尔教授的口气，你留校的机会比较渺茫。”

“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做文员的工作。”

“文员……虽然炼金术是偏于理论的学科，当下社会里实用性不强，但你好歹也是以炼金专业第一名结业的，去做文员的工作实在是……浪费。”

“下午陪我去镇中心散散心吧~”红发少女这样邀请着自己的室友。

“我……我下午还要去……”

“找工作？”

阿昭咬着自己手里的面包，点了点头。

“昨天你去哈卡斯大叔的店求职被拒了吧，还有米娅阿姨、提里斯叔叔。”

“……”的确是这样，他们虽然很赏识阿昭的炼金制品，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拒绝了阿昭求职的请求。

“我可以再去教授那里问问留校的事情。”

“吉尔爷爷那里希望渺茫，他那么疼爱你，能疏通的关系肯定都疏通了。索洛教授和海纳院长那里就别想了，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收的礼金都快把贮藏室塞满了。”

娜娜莉喝了一口咖啡，不屑地“切”了一声。

“所以说，不如和我一起去镇长逛逛，不是快到百年校庆日了吗？镇子上可热闹了，有不少从国外来的帅哥哟！”

阿昭沉默不语的样子与娜娜莉花痴的样子正好成反比，于是娜娜莉不禁叹了一口气，问道：

“又要去泡图书馆吗？”

阿昭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朝女伴笑了一下。

“哎，算了。我自己去看帅哥好了~记得代我向那些图书们问好啊，就说娜娜莉好嫉妒你们……”

娜娜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位室友，虽然有惊为天人的美貌，却不折不扣是个学霸宅女。

除了学习研究以外对什么聚会啊、男人啊、恋爱啊一概不感兴趣。

谁教她心里有别人了呢？

娜娜莉这样想着，坐在阿昭的对面。

阿昭和娜娜莉相视一笑，默契地开始正式享用她们的早餐。

·

·

·

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以及过普通的生活——这句话几乎成为了少女心中的箴言和目标。

年满17岁的阿昭，即将从兰泽学院离开。少女和身处毕业季的同学们一样，都在忙着毕业前的一件大事——找工作……

特别是对阿昭来说，眼下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唔……”

少女盯着那封来自大海彼岸的信件看了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

“不可以，绝对不以再依赖扎克！”

阿昭能感受到扎克对自己的关切之心，她也的确可以央求学院看在扎克的面子上留她不走，或是替她寻一份工作。

但面对法规，即便是王公贵族也要遵守。

况且扎克最近刚在教廷站住脚，骑士团团长玛门又对他相当的看重，很可能秋季一过就提升他进入骑士团，成为一名册封骑士。

少女觉得自己已经亏欠了扎克太多太多，她怕自己的请求会给扎克套上滥用职权的罪名，最终会把扎克的大好前程毁于一旦。

少女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私欲而害了男人一生。

如果接受扎克的经济援助呢？

似乎也不妥。

扎克的确有些积蓄，但并不多，毕竟之前男人将全部存款都花在了垫付学费上，两年前他离开兰泽学院的时候身上的全部资产不超过一个金币。

男人出身并非大富大贵，他和阿昭的身世很像，只不过一个是孤儿一个是私生子。

不过扎克比她幸运多了，在男人年幼的时候生母将他托给了曾经效忠于北大陆王室的斯科特爵士，老爵士还是教廷册封的骑士，收养扎克的时候，膝下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中女儿。

斯科特爵士和爵士夫人并没有因为扎克的身世而嫌弃他，反而对他关爱有加，待他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可惜斯科特爵士的家产也不多，而且由于没有男嗣，他还得为女儿的将来着考虑。

阿昭之前曾在心底发过誓，毕业之后绝不再用扎克的钱，哪怕是一个铜币都不可以！

既然她已经快成年了，这有些问题就要由她自己去处理。

她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小女孩了，如今她成绩优异，而且精通北大陆和西境的语言，洗衣做饭这些学院女生不曾擅长的事情她全会。

她有手有脚，不就是找个住所再找份工作么，难不倒她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

几天的时间里，她扫了不下数十张的报纸，每版招聘启事她都自己查看过，如果有合适的工作，她便写信联系或者到访面谈。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起先他们畅谈得十分愉快，对方大为赞赏阿昭设计的晶石制品，当双方敲定上工时间和薪资待遇之后，雇佣者们按照惯例询问阿昭是否有教廷颁发的身份证明，阿昭却只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最后面试自然是不了了之，因为阿昭拿不出身份证明。

阿昭姓克洛蒂，不姓斯科特，她是个孤儿。

也许是因为北大陆有着严酷到扭曲的律法，也许是因为之前孤儿院院长得罪了普梅尔岛上的大主教。总之，生活在教权统治下的昭.克洛蒂，没有自己的身份证明。

找工作都如此之难，更不用说申请留校了，即便她成绩优秀又如何，和那些倾全家之力努力往研究所挤的学生比，她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是她不够优秀，阿昭想。

这是学院的现实。

兰泽学院的下午如此美好，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她的宿舍，离开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啜了一口茶，虽然学校咖啡馆的红茶比不上那些贵族所喝的上好红茶，但胜在价格公道，出了学院就再也喝不到这么美味又便宜的茶了。

一双手轻轻覆上阿昭的眼睛，阿昭一猜就知道是好友娜娜莉。

娜娜莉也是现在和阿昭一样也是一名毕业生，而且她还是当地人。虽然娜娜莉的家庭并没有贵族的头衔但好在比较富有。娜娜莉的父亲是个报商，靠倒卖那些明星的花边新闻挣了不少钱。所以娜娜莉毕业之后也不用急着养家工作，她选择继续深造去学习律法。

女伴看到阿昭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哭笑，不用想也知道，这几天阿昭的努力肯定没得到回报，找工作一事依然毫无进展。

于是娜娜莉拉过椅子坐在阿昭的身边，开始安慰她。

“别这么绝望，这不是还有时间嘛，实在不行你先住到我家咯。”

“我倒也不是没有去处。”阿昭说话的时候，手指撵着报纸的一角。

不过比起工作，这个所谓的‘去处’才是让少女最心烦的。

阿昭口中的去处就是沃尔顿男爵的家。

沃尔顿男爵家底殷实，而且还有教廷册封的世袭爵位。男爵爵位是所有爵位中最低的一等，不过因为其册封机构是圣光教廷的缘故，沃尔顿男爵的地位可以比肩一个国家的侯爵，甚至公爵。

在兰泽学院里没有人敢招惹沃尔顿，因为沃尔顿是家中的独子，继承爵位之后继承家业也是迟早的事儿。

男爵喜欢美女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从梅里屯的夏尔小姐到滨海镇的麦思凡修女，凡是有些姿色的少女沃尔顿男爵都不会放过。

更不用说阿昭这个兰泽美人了。

在扎克走后沃尔顿男爵就时常向她献殷勤，又是鲜花又是珠宝的，但是全部都被阿昭退回了原处。

沃尔顿男爵招数用尽，未想到自己碰上这么个冰山。之后男爵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对阿昭十分礼貌，所以阿昭对男爵的印象并不是那么坏。

正巧男爵前段日子到访兰泽学院，在听闻有关阿昭的事情后，男人又觉得攻克阿昭一事上出现了转机。但是这次他放聪明了，决口不提爱慕的事情，只是以一个友人的身份，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虽然阿昭并不想接受沃尔顿男爵给予的机会，但如果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能去沃尔顿男爵家供职了。

只要挨过这一年，阿昭就可以向当地教会申请北大陆的身份证明了。

所以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忍耐……

“你傻啦？！”听完阿昭所说的，有关于沃尔顿男爵的事情，娜娜莉喷了一口茶，用斥责的口气对阿昭说，“你哪根筋搭错了，决定当女佣！”

娜娜莉说话有时用词很粗，像人渣、败类等词语随口而出，虽然很多人私下里议论这和她暴发户的身份有关，但阿昭不这么觉得，她很喜欢娜娜莉这份豪爽，而且她往往能说出那些别人愧于说出口的事实。

“毕竟我不想再依靠斯科特大人，接下来一年的花费价格不菲，学院的住宿费虽然便宜的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还有奖学金，可是在外面……”阿昭没有再往下说，她想说的娜娜莉也知道，兰泽学院毕竟在梅卡尔景区内，出了兰泽学院地价就不同了，连临镇的暂居费都能让人望而生畏，更别说本地那每年都在高涨的地租，像阿昭这种没钱、没势、没身份证明的人根本负担不起这些费用，除非她那份工作管吃管住。

“其实你可以来报馆一面打打零工一面找工作，住宿……住在我家好了！我倒不嫌麻烦，只要爸爸那里点下头就成。”娜娜莉托着腮帮，想着她的小计划，“毕竟你是学炼金术的，对晶石制造也有研究,如果能成为像米卡尔先生那样的大工匠，你后半生就不愁吃穿了！等过些时候让吉尔教授再去求求情，看能不能把你插个班。”

娜娜莉看着阿昭把头埋进报纸堆中的样子，女伴只觉得黑发少女的做法做既盲目又徒劳。

因为那些报纸上的信息不是招看房人就是找女佣，高级一点的就是打字员，不过不管食宿。

“我去接杯咖啡。”

看着努力的样子，娜娜莉决定同她一起寻找应聘消息，虽然下午约了隔壁班的男生看电影，但眼下阿昭比男人更重要。

.

“看我发现了谁，是蝾螈菌哎！”

娜娜莉刚转身离去，坐在远处的三个女孩立刻凑到阿昭的身边用略带讥讽的语气叫着她们给阿昭起的外号。

扎在报纸中的寻找招聘信息的阿昭听到同学的话语后头稍微抬了一下。

也正是这个微小的动作给了几个女生继续嘲弄阿昭的信心。

“哎呀，看来蝾螈菌耳朵不太好使呢。”

阿昭闭上眼，眉头有些微蹙，她心里很清楚对面三个女生为何人。

她们是男爵的追求者。

男爵亲近的人都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但她们只敢明目张胆的讥讽自己。

蝾螈菌就是她们给自己起的代称，大意是卑贱的人。

也亏她们如此绞尽脑汁想到这个称号，每每想起三人冥思苦想如何挖苦自己时，阿昭总是忍不住想笑。

蝾螈菌的称号诞生于上个学期，兰泽学院的每年都会受教廷委托举办「能力者」的考核。

所谓的「能力者」就是拥有特殊体质能够召唤守护灵的人。

阿昭也在上学期参加了考核。

很不幸的，虽然她是特殊体质的拥有者，但体内的灵力不足以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灵。

这种拥有特殊体质却不能召唤出守护灵的「能力者」会被教廷签发一枚印有蝾螈的徽章。

也就是那时，谣言开始散布。

“谁接触阿昭也就会被传染蝾螈菌，封印体内的灵力，无法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灵。”

本来只是无稽之谈，所以一开始阿昭也没在意。

可谎话说一千遍就会变成事实，阿昭开始被莫名疏远，有很多想成为「能力者」投身教廷的人也开始与阿昭保持距离。

如果不是有一次娜娜莉仗义执言，恐怕这个流言还会继续散播。

流言虽然停止了，但是编造谎言的人却没有受到惩罚。

如今阿昭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以前的事情，毕竟追究过去不会为她以后的人生有任何的帮助。

眼下她只需要离开，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她手头上的工作。

就在阿昭抱着一摞报纸准备去找娜娜莉的一刻，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

重心的不稳导致下一秒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这引得周围喝茶的人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阿昭的身上。

“啊~不好意思，脚滑了一下。你会原谅我的吧~蝾螈菌~”

阿昭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裙子上的土，伸手去捡拾地上散落的报纸和材料。

她的手刚碰触到报纸的边缘，正要拉扯它的边缘就听“刺啦”。

报纸的另一边被一只穿着乳白色的高跟鞋踩着。

鞋的主人正是三个女孩中的其中一个。

“喂，跟你说话呢，蝾螈菌！”

“你那是什么眼神！想反抗吗？”

女孩你一言我一句讥讽阿昭之余甚至有了动手的势头。

此刻，买完咖啡回来的娜娜莉见状顿时火光。

二话不说端着手里的杯子朝三个女孩的方向就泼出去。

“哎呀！！！我的脸！”

“谁！谁泼的！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烫死我啦！！”

“我他妈泼的是冰咖啡！傻X！”娜娜莉在一边骂道。

女孩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周围的人也开始骚动，店员拿起了通讯器大概想要联系校方安保。

那个身穿高跟鞋刚刚想要扬手掌掴阿昭的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旁边桌子上的杯子朝阿昭泼去。

可惜反应迅速、准头欠佳，带有温度的咖啡不偏不倚尽数泼向了从阿昭身旁走过的高个男人。

时间像是被凝结了一般，咖啡馆瞬间安静了下来。

男人停下了他的脚步，看了一下衣服上被浸出黄色印记的咖啡渍，没有叹气也没有哀怨，只慢慢将头转向了罪魁祸首所在的方向。

那一刻，夹在二人中间的阿昭明显感觉到一股寒气袭来，不是从制冷剂里面发出的冰凉而是能将灵魂冻结的冰冷。

在与男人墨绿色眼眸对视的时候，阿昭吓得一哆嗦，还好右手支撑在桌面上承受了她身体的重力，这才没有摔倒。

这个陌生男人的眼里有的不是责备，而是杀意。